几乎从进城的第一天起，打工妹们就开始了自己身体的城市化历程，如何掩饰农村人的“土气”、打扮得像城里人一样是他们建构自己城市生活的最重要内容之一。通过职业培训、同辈群体、城市人和大众传媒等途径，打工妹们像积攒每一分钱一样，一点点地积累起自己的身体资本，逐步完成身体的城市化过程。

　　自1980年代以来，数以亿计的中国农民离开村庄，像潮水般涌入城市、工厂，成为了改革开放大潮中最为壮观的社会流动现象。在这气势磅礴的“民工潮”中，流动的农村女性，尤其在珠江三角洲地区被称之为“打工妹”的农村青年女性，因其庞大的数量，在“民工潮”中的独特构成和作用，以及与当地社会发生着的丰富多彩的互动，成为一道令人瞩目的社会景观。

　　身体的城市化历程

　　进城的打工妹是没有城市生活历史的“异乡人”。她们要通过与城市社会发生密切的互动才能融入城市。打工妹从农村进入城市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了通过城市社会化，积累城市社会的背景知识和文化符号，从而适应城市社会的过程。对城市身体的认知和以之为版本的身体改造，是打工妹扮演城市人角色的开始，也是她们试图获得城市社会接纳的最初尝试。

　　长期封闭、不平等的城乡二元结构导致中国社会的城里人与乡下人，在视觉上呈现出显著的象征社会等级差异的身体图式：比如“洋气”与“土气”、“苗条”与“健壮”、“白皙”和“黝黑”等等不同的身体特征。几乎从进城的第一天起，打工妹们就开始了自己身体的城市化历程，如何掩饰农村人的“土气”、打扮得像城里人一样是他们建构自己城市生活的最重要内容之一。通过职业培训、同辈群体、城市人和大众传媒等途径，打工妹们像积攒每一分钱一样，一点点地积累起自己的身体资本，逐步完成身体的城市化过程。

　　从乡村进入城市，或者说将乡村的身体改造为城市的身体，需要做的第一步是掩饰乡下人的“土气”，习得城市人的“洋气”。与“土气”的或乡村的身体相比，“洋气”的或城市的身体最重要的特征是“以瘦为美”。肥胖或壮硕的最后一个堡垒存在于体力劳动阶级之中，但现在也正处在全球化浪潮的围困之中。城市是中产阶级和非体力劳动者聚集的地方，而乡村则是体力劳动者的家园。农村对身体壮硕的推崇是不言而喻的。

　　我在T酒店做田野调查的时候，目睹了进城打工妹是如何接受并实践城市以瘦为美的审美观的。在餐馆工作包三餐，随便吃不要钱，但为了苗条她们都吃得很少，我很快就发现在所有女性中反倒我是吃得最多的，除了我，没有人会添第二碗饭。蔬菜每餐都会吃完，剩下的多半是肉类。她们埋怨不好吃，老吃肥猪肉和鸡肉，容易发胖，希望多吃鱼。如果哪天菜里的油放多了，总有人冲着炒菜的厨师提意见。

　　除了体型以外，皮肤的色泽和质地也能够反映城市人与乡村人在身体上的差异。由于长期在田野劳作日晒风吹，农村人的皮肤质地自然比较粗糙，肤色黝黑红润；而城市人尤其是城市女性由于多在室内从事非体力工作，她们的身体是柔弱的、皮肤是白皙的、双手是纤细和光洁的。乡村人和城市人的肤色与质地差异，并不仅仅具有生理上的意义，事实上它也具有社会意义，或者说是社会差异的反映。连同体型和肤色在内的身体特征，反映了不同的职业或社会声望，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区隔或识别阶层的视觉标志。在调查中我发现，打工妹们对两种身体间的差异一点都不陌生，并且她们每时每刻都体验着城市对农村身体的鄙夷和不屑。比如，我在T酒店从没见过服务员用腮红。一问才知道，她们认为红扑扑的脸显得土里土气。难怪当我夸服务员C“脸色多好，不打胭脂自来红”时，她立刻沮丧地说：“好什么啊，土得很。”稍有经验的打工妹们其实都知道，年轻、洋气的扮相是城市人呈现身体的要义。

　　身份认同危机

　　在中国农村，对经验和宗族辈分的尊崇使得老年人更有社会地位；但在城市中，年轻是获得机遇的最重要尺度，年轻同时也能够保证一个人对社会潮流保持敏锐的感悟，即显现出所谓的“洋气”。在这样的规则支配下，乡村社会的着装标准就是中规中矩；而标新立异、时尚性感的着装方式在城市尤其是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大都市里大行其道。乡村身体与城市身体的区别泾渭之分明，让游走于城市与乡村的打工妹常常感到来自身体的尴尬与冲突。T酒店的打工妹W告诉我，有一年夏天，她穿着广州城满大街女人都穿的吊带背心回家乡，结果差点被村里人辱骂的唾沫淹死。所以，有经验的打工妹往往会告诉刚从乡下来的新人们：“带来的衣服，觉得再漂亮也不要穿了，但不要扔，回乡下看父母度假的时候还只能穿那些。”

　　从农村迈向城市，身体在两个不同的空间里行走，必然引发身份认同的危机。包括打工妹在内的进城农民会对自己究竟是城市人还是乡下人产生迷茫和困惑，并进一步产生焦虑。一般来说，人们拥有向上流动的动机。多多少少已经和现代城市文明沾边的打工妹，更倾向认同城市身份。面临这样的冲突或威胁，她们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不能不介入自身的外表设计，并通过积累或强化身体城市性的一面，肯定自己的身份认同。同其他形态的社会实践相比，身体作为一种最为简单的社会身份的扮演技术，也成了打工妹获得城市身份认同最直接的生活实践。

　　鉴于巨大的城乡差异和各种高不可攀的制度性门槛，“做个城市人”对大多数打工妹来说还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但通过改变身体这样的微观策略，起码“像个城市人”还是一个能够争取的现实。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管理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