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家林少华先生将村上春树随笔里“微小而确定的幸福”妙译为“小确幸”,但不知从何时起,在青少年的网络话语体系中,这个描述“岁月静好”的词汇演变成了“小确丧”——“努力不一定能成功,可不努力会很轻松”“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然后就去洗洗睡了”……一时间,“丧文化”裹挟着一股负能量席卷互联网,又一次将90后、00后这些所谓的“垮掉的一代”推到风口浪尖。
青少年是网络世界的“原住民”,天生乐于在网络上表达自己存在和态度。如果说“小确丧”是青少年在社交媒介上主动生产的一种亚文化类型,那么其最初的文化习得其实来源于音乐、动漫、影视等大众传媒内容。书包里揣着的佩佩蛙漫画、手机里下载的日本懒蛋蛋动漫、MP4里是神曲《感觉身体被掏空》,正是这些无力、无奈情绪的大量传播,给了青少年“创作”的源泉,经过他们富有想象力的加工,社交媒介上才会充斥着一个个“扶不起来”的表情包,一句句令人哭笑不得的段子。
结束一天的课业,回到家里瘫倒在沙发上刷手机,发一条微信给死党,“又一天过去了,梦想是不是更远了?”面试失利,自我宽慰道:“不要说生活伤害了你,生活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情境恐怕在生活中比比皆是。心理学家艾瑞克弗洛姆曾说过,“在现代工业社会中,慢性无趣虽然到最近才受人注意,却早已构成了一个主要的精神病理现象”,“丧文化”正是“慢性无趣”的一种表征。娱乐工业的发展、消费主义的盛行、学业压力的加重、信息知识的泛滥,难免让尚未涉足社会的青少年群体无所适从。正如采访中一位同学所说,“我们既有理想又明白现实很骨感,我们既知道要努力奋斗,又享受在网络世界里放松的状态。”前方是未知的世界,眼前是缤纷的诱惑,该如何选择?先“葛优瘫”一会儿。
“丧文化”的蔓延还离不开同伴群体的土壤。宿舍门口挂的是“学渣”牌子,T恤上写的是“人生苦短”,手里端着的是“放空咖啡”“没希望酸奶”,微信中传播的是自嘲式的段子、无厘头表情包……青少年通过种种“自我污名化”的方式形成一种群体风格,标识着自己的个性,寻求着在集体中的归属感。他们自称为“丧星人”,对成人世界、对现实规章制度进行温和的抗议,在主流文化之外寻求着自主的话语空间。
虽然“丧文化”并非如狼似虎,但也须警惕,长期在“小确丧”的消极话语中浸润,容易沾染颓废情绪。无独有偶,2016年以来,随着快手等直播平台的兴起,“丧文化”逐渐向另一种更令人匪夷所思的青年亚文化演变,“尬文化”。“尬舞”“尬聊”“尴尬癌”……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表达呢?大部分受访者将其解释为“自黑”“放飞自我”,青少年在降低自身定位的同时,还通过嘲笑别人获得自信与满足。从“丧”到“尬”,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消极、无意义感的蔓延。
一个时代的社会发展塑造着一代人的文化习惯、思维方式,如今的青年人成长于网络科技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他们今后的学习、生活必将越来越依赖于电子媒介。他们是精通互联网的“新新人类”,视野开阔又沉浸在虚拟世界,个性鲜明却容易被娱乐思潮吸引,正如“丧文化”,既是他们消遣逗乐的一种方式,同时也应看到社会结构性压力在他们身上的隐性投射。由此我认为,社会舆论不可轻易给这个群体贴上“垮掉的一代”的负面标签,而应在青少年“丧文化”的自嘲里多一点宽容和反思。
(作者系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