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王姬平在燕国纷乱不断之时即位,虽胸有雄略强国之志,而难有所为。而于穷困之时,礼贤下士、选贤任能,终使国强,燕国就是一个例子。由此亦足见人才堪为治国的关键变量。
易水之旁筑金台
燕昭王所要收拾的烂摊子,是其父亲姬哙造下的。
燕王姬哙晚年年老昏庸。当时,燕国相国子之正图谋燕国大权,因与苏秦的弟弟苏代有婚姻关系,便派苏代到齐国侍奉质子。后来齐王派苏代回国复命,姬哙问他齐王能称霸吗?苏代说不能,姬哙问为什么,苏代说因为他不信任臣僚,于是姬哙把大权交给子之。最后把整个国家都让给了子之,自己当起了臣子。姬哙之愚昧昏聩也如是,一国大权就这样被臣子攫取,亦可谓千古奇事。
子之做国王3年,国内大乱,姬哙的儿子姬平攻打子之又不能得手,燕国真是乱得可以。最后齐国于公元前314年攻破燕国,杀了子之、姬哙,算是平息了燕国内乱,燕国人因而很是敬重齐国。然而,齐王却不听孟子劝告——为燕国立新君而去,反而想吞并燕国,结果燕国人又反叛齐国。
直到两年后的公元前312年,姬平才被燕国贵族推举即位,这就是燕昭王。
如何收拾烂摊子?燕昭王的做法是从招揽人才入手,即所谓“卑身厚币以招贤者”。他问郭隗:齐国乘我们内乱,而攻破燕国,我深知燕国国小力少,不足以报仇,“然诚得贤士以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先生如果你看到合适的人才,我一定亲自服侍他。所谓“国乱则思良相”,此之谓也。
郭隗便对燕昭王讲了一个古人用五百金买千里马马骨的故事。说有个玩马的国君,想用千金重价征求千里马,三年而无所获。这时,有个小侍臣自告奋勇说,我去给您买。国君同意了,不到3个月,这位小侍臣还真找到了一匹千里马,却是匹死马,但他仍花五百金买了死马尸骨。结果国君大怒说,我要的是活马,你买死马何用?白费五百金!侍臣说:“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果然不到一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然后说:对贤才,“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这个重贤招士的办法,其实是给天下贤能之人立了一个比较低的标杆,一个不怎么样的人都能得到重用,贤能之士,肯定比他更能受重用,不能不说此法简单而又高妙。于是燕昭王为郭隗翻建府第,尊他为老师。同时,还在易水之旁,筑起高台,积黄金于台上,以奉四方贤士,名曰招贤台,亦名黄金台。今天,其故址一说就在北京城东,尚有“金台路”之街名,今人民日报社院内即建有黄金台微景,以为广纳贤才之喻。
燕王如此大动作以招贤,即以好士闻名而传布远近。这一招,便招来数位贤能。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邹衍自齐往。昭王奉乐毅为亚卿,开始了燕国由弱到强的巨变过程。
召回苏代赏乐毅
当时齐国是齐湣王在位,国力强大,在公元前286年灭掉了宋国,又于第二年南侵楚国,西攻赵、魏、韩三国,还想并吞东西二周,自立为天子,甚至还和秦昭王比高低,各自改王称帝。但齐国百姓已经无法忍受他的统治。这个时候,燕昭王就想趁势攻打齐国。大概也是这时,燕昭王召回了苏代。苏代之去复还,则更见燕昭王之胸襟。
当时,燕昭王即位后,苏代遂不敢入燕,到了齐国而齐善待之。但苏代过魏国,魏又为燕抓住了苏代。后来苏代出走到了宋国,宋国也善待之。这时齐国伐宋,苏代便给燕昭王写了一封很牛的信。信中说“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鼓动燕王争取秦国、讨伐齐国。燕昭王很欣赏这封信,说:“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于是召回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
照理,燕国内乱,苏代不是罪魁祸首,至少也是帮凶。燕昭王能不计前嫌,召而重用之,其度量确非常人可比。而苏代也终不负燕昭王,在后来的破齐中发挥不小作用。再后来,燕国派苏代联络诸侯合纵抗秦,如苏秦在世之时。
在齐强时而欲报仇,不能不说燕昭王有点异想。不过,这20多年里,燕昭王没闲着,日夜安抚教导百姓,使燕国更加富足。乐毅说:齐国称霸以来,至今有余力,地广人多,独力攻打不易,如果一定要打它,就要联合赵、楚、魏三国。各国正苦于齐王骄横暴虐,“皆争合谋与燕伐齐”。于是,在公元前284年,乐毅一并统领数国军队,大破齐军。后来连续5年乐毅在齐国作战,连下70多座城池,把攻下来的地方都设立郡县,直接归燕国统辖,没攻下的就剩下莒和即墨两个县城了。
到公元前279年,有人开始在燕昭王面前挑拨说:“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余城,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这种小人挑拨往往十分有效,不过在雄主面前则基本无用。
当时,燕昭王便下令举行盛大酒宴,拉出说此话的人斥责说,谁能使我成功,就愿意和他分享燕国大权。现在乐毅为我大破齐国,齐国本来就应归乐先生所有。乐先生如果能拥有齐国,与燕国成为平等国家,结成友好邻邦,这是燕国的福气、我的心愿啊。于是把挑拨者处死,又赏赐乐毅妻子王后服饰,立乐毅为齐王。这一番为乐毅还清白之举,如陡地起风雷,效果出奇,亦见燕王治人之道。
当时乐毅十分惶恐,不敢接受,宣誓以死效忠燕王。由此不禁想起韩信,有乐毅之能而无乐毅之德,非小人作祟而是自请任齐王于刘邦。设若韩信读史,焉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浩叹?
齐国人由此敬服燕国乐毅的德义,各国也畏惧他的信誉,没有再敢来算计的。
后继非贤令人叹
然而,正在这个时候,燕昭王去世,乐毅就不再有好日子了。这种人才因雄主起而用、又因雄主没而废,千古皆然,亦是用人的一道历史难题。倘若继任者雄,而能继续用乐毅,则燕必尽得齐地,更继续选贤任能,只怕历史就要改写,秦能否一统天下还很难说。
后继非贤者往往就是这样令人嗟叹。燕惠王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对乐毅不满,即位后便中了齐国田单的反间计,派骑劫代替乐毅为大将,召乐毅回国。乐毅知燕王换将是对己生疑,便投奔了赵国。从此,燕军将士都愤愤不平,内生不和。其后,齐军大胜燕军,七十几座城池全部都复归。这时,燕惠王和当年的魏惠王一样,后悔了,害怕赵国任用乐毅、趁燕国疲惫时来攻打燕国。于是燕惠王派人去赵国一方面责备乐毅,一方面又向乐毅表示歉意。
乐毅写了一封著名的回信,历数他与燕昭王的理想与实践,其中这样写道:“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之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说的虽是雄主的用人智慧,却也是对燕惠王的一种隐劝。
在回应燕惠王的隐忧时,乐毅写道“善作者不必(一定)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列举了伍子胥被沉江的故事,然后说“夫免身全功,以明先王之迹者,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非,堕先王之名者,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者,义之所不敢出也”。意谓能免遭杀戮,保全功名,以此彰明先王的业绩,是其上策。自身遭受诋毁侮辱,因而毁坏先王的名声,是其最害怕的事情。面对不可估量的大罪,还企图和赵国图谋燕国以求取私利,从道义上讲,是他所不能做的。这算是给燕惠王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封言辞恳切的信,倒是促使燕惠王让乐毅的儿子做了昌国君,而乐毅也从此往来燕、赵。